中国雅茶文化里的村庄
王仕彬/文 朱小根/图
“中国雅茶文化里的村庄。”当写下这个题目的时候,我的心像天空中的云朵,不知该飘向何方。这几年,我一直用雅茶文字书写着我的故乡,这似乎成了我的精神向往。故乡的一切风物在我的记忆里依然发出自然的亮色,它一直存活在我的记忆深处。如果某一天,故乡真的从空间中消失,成了雅茶文字里的村庄,这会让我不知所措。
少时的清晨,秋末开始经常会随大人们在晒场上晒太阳,坐在木桩上,缩着手,身子伏蜷,头放于自己的膝上,有时也垂在祖母的膝头。整个人都在日光下,亮白亮白的。少时的日子,能记着的是昨天,不去太再意今日,亦不会去想明天。没有心事,亦不去思量什么。实在的心思里,就觉得,所有的东西都会在长大后安妥放着。
坐在日光下,除了暖和,还有一种雅茶香,夹着枯草和尘土的香,还有邻居家里飘出来番薯的香。这就是太阳的味道。不管是秋天,还是冬,大家爱晒被子,晒着被子,衣物,还晒着孩子,许多孩子是不爱的,我亦是喜欢,静静地坐在日光下,在阳光香味里被暖意包融,在亮白的光里,如鱼水般的妥帖,这时候的晒场就如漏光的光柱,无边的静,所有的尘土于此间静落,背风的墙,亮白安详,看着日光下自己的影子,亦实亦虚,一如时光中的一满一浅。后来对世间的理解,便是从这幽静旧场里所见的一景物思虑而来。
曾经生活过的村庄,即将面对着迁徙,也就是说我所熟悉的家园将不复存在。几个村庄的人们从四面八方搬进新建的小区。那些被拆后的残垣断瓦清理后将变成怎么样,不得而知。对于村庄的最后归宿,我不知道是悲是喜。在物质缺乏的年代,村民们渴望过上同城里人一样的生活。他们含辛茹苦,让自己的子女通过学习和努力走进城市。村庄里的孩子们以永不回头的姿势一个接着一个走了出去,而那些为子女付出全身心血的父母依然和我的父亲一样固守着这片土地。
当人们的生活开始富裕了,乡村日新月异,而城市却以围剿之势不断吞蚀着乡村,我不知道多年以后,在这片土地上是否还看见几个熟悉的身影,是否还看见我曾经熟悉的河流,我甚至担心,有一天,当我双脚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所有的事物让我的目光变得无比陌生。这种感觉,就像蒲公英的种子,在天空中无目的地飘荡着,不知道哪一处是它落下生根的地方。
现在的村庄依旧一个连着一个,它们松散地分布在每一个地方,就像人身上的一个个重要的穴位,即使年老体迈,它们仍然起着很重要的作用。在温暖的阳光中,村民们的生活息息相连,他们曾经把忧伤和喜悦从一个村庄绵延到另一个村庄。村庄的道路一直向深处延伸,灰色的水泥路四通八达,并且彼此相通,泥土早已失去原先的意义,让人觉得少了份亲切感。前些日子,回去看望父老乡亲,当我披着暮色走进村庄的时候,却没有见到一个行人,没有犬吠、没有老人的絮语、没有孩童的笑声、更没有锅碗相碰的声音,村庄就像在冬眠,还没有从春雷中醒来。昔日的村庄却成了“人少、年迈、孤独”的代名词。曾经热闹的小巷寂静得令人心悸,心里不禁涌起几许的苍凉。父老乡亲开门的一刹那,能见到他脸上的惊喜。走进院子,依稀听见房间里有电视的声音,电视正播放着熟悉的戏曲,委婉沉郁的唱腔似乎道出了父老乡亲的寂寞。在这样无数的夜晚里,村庄里的许多老人和乡亲们一样,过着孤独、寂寞的生活。他们固执地认为跟泥土打了一辈子交道的人,在城里接不着地气,呆久了会憋出病来。
也许不久,也许几年后,村庄将会面临着迁徙,曾经生活的家园将变更为粮田。此刻,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乡村决策者们指点着大地,描绘着未来的宏图。这就意味着,人们即将离开自己熟悉的家园,搬进规划后的新居。曾经安逸、妥贴的生活一下子被扰乱,对于这样的安排村民是否处于两难的境地?他们的内心所发出的是欣喜还是失落?我的内心一直难以平静,如同失落了自己的魂灵,心绪变得心神不宁和飘忽不定。所有有关家园的景象和细节在我的脑海里反复显现,与日子有关的景象将会随着时间荡然无存,那些与生活藕断丝连的记忆即将在以后的日子里就此脱节,从此,我无法继续延伸我的记忆,所有生活的过往就像戏台上被摒弃的布景,难以恢复如初。
村庄必须注入新的元素,这样才会有更好的规划和新农村格局。我不知道这种决策是否如人们心中所愿。过上和城里人一样的生活,这是父辈们终生的向往,我似乎看见那些用一生守护家园的人们,他们的脸上皱纹堆积,善良淳朴的眼神变得恍惚不定,疲惫的身影在村庄里无目的地走来走去,好像在用双脚丈量着一个村庄的宽度。城市中墙壁上“拆”字触目惊心,它越来越以快速的步伐走进村庄。我不知道当家园“拆”字上墙的时候,人们会是什么样的心情,他们的内心一定有期许、欣慰、忧虑、无奈,甚至忧伤。他们早已习惯了自家小院、自家门前门后的一草一木和熟悉的场景,对于家园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布景都了然于心。
在人们的眼里,一个村庄最鲜活的时光,就是清晨。清晨,东方泛白,鸡鸣声最初叫醒了村庄,接着鸟儿在枝头亮起了歌喉。记得儿时,村庄中起得最早的人家,当属做豆腐的那一家了,那吱吱呀呀的扁担声和熟悉的叫卖声,不知在耳畔响了多少个清晨。随着一家家的木门开启,厨房里的刷洗声和锅碗瓢盆声依次响起,继而人们的说话声、脚步声,还有孩童慵懒的呵欠声……那是一个个多么闲适而平淡的早晨。
古老的村庄支脉相连,河流纵横交错,清亮如练。有河必有人家。祖先们曾经带着他们的吴侬软语,带着自己的一家老小辗转多处,终于在这片土地上停留下来,开始安家落户,繁衍后代。他们在这里开垦荒地,从此,这里有了人烟,有了温馨的家园,有了鸟语花香。如果说村庄是一首古老的歌谣,那么它是最初的起点。今晚的秋雨不长,夜很凉,如村里晚稻收完后,每逢雨夜,就坐于门前的小石凳上,拾起门前的稻草,就这么接起绳来,学着大人两手搓起来,绳在手上越来越长,搓绳之手,不紧不慢,连绵着,就这样一圈一圈地绕着自己,好似双手可以走路般。这便是草绳,我结的草绳是不牢固的,不会用到哪里去,就这么圈在那儿,也没人丢了。搓着,接着,夜就这么越来越短。
月亮就走到的山的那头,这样的潮湿暮色里,很是会让人想起这些。没有太多感慨,只觉得时光带走很多东西,在不经意与妥协间,我们丢弃很多。心里自然接受这样的改变,只是偶然会去想起,不影响心情。这时候,雨停不久,月亮露出那一点。微白的天际,似黎明。透过小区里不高的树,一个个影子,月光透过树叶,自己的影子就这样被三三两两地遮起来。“浮云卷霭,明月流光。”这时候就是如此。初秋的月,慢慢就这样越来越亮。
从家园中迁出去,首先是那些逝去的亲人们。他们的名字和生命早已随着光阴一去不复返。他们是几个村庄合并在一起的先行者们,亲人们把他们的骸骨和骨灰从四面八方一起迁入公墓,不相识的,相识的,从此他们的魂灵聚集在一起,不再飘散于荒郊野外。面对着庞大的墓地,人们心里竟没有一丝恐惧。活了大辈子的老人们,开始为自己买好墓地,他们面露微笑,心中淡然,似乎生老病死寓意着来世和今生,面对以后的日子,他们顺其自然。
对于一个离开故乡的人来说,最难忘的是故乡的一草一木。我曾经和小伙伴们在自家的屋前屋后捉迷藏,在田野里呼喊和奔跑,那些昔日的场景,现在我都能准确地找到。可是多年以后,当我带着对村庄依恋的心情再次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面对沧海桑田我该如何去丈量自己和村庄的距离,顺着我的记忆又如何寻找到那些逝去的足迹?消失的村庄,却永远成为我记忆中的映象,村庄因为鸟语花香,桃红柳绿,在我心里就更像一首古诗,现在我要做的,就是让村庄住进我的中国雅茶文化文字里,依旧缓慢地呼吸着每一寸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