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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张华,男,汉族。1962年生,閿乡人(今灵宝阳平閿乡人)。自由职业者。现任某作家传媒主编。曾做多年中学教师。历经五十年风和雨,八千里云和月。然痴心不改,手不释卷。原创了大量诗、词、散文及短篇中篇小说。并在《灵宝原创》、《作家平台》、《金微刊》、《作家联盟》等媒体发表过很多轰动一时的作品。此生之唯一心愿是出版一《张华文集》。
"噹、噹、噹……"随着下课铃的响声,孙少锋与他的学生们一起走在了煕煕攘攘的人群里。
这是一九八二年春天的一个早晨。虽然树上的榆钱开了,堤上的柳絮也压弯了枝头。但乍暖还寒。一早一晚还得穿上妈妈准备的小棉袄。孙少锋看着身边学生们嘻闹着追逐着从身边跑过。从穿戴上,他就能看出哪个学生的家境如何?家里殷实点的学生,穿着妈妈从集上买来的花花绿绿的鲜艳衣服,有的甚至都能穿上一双令人羡慕的"回力"牌运动鞋。而大多数学生,尤其是男孩子还是黑、灰、蓝为主色调的家织粗布。女孩子也是穿着用一毛钱一包的颜料染成的,大红、栆红为主色,配以米、蓝、绿为副色的格状或条状的粗布衣服。脚上也是妈妈或姐姐做的布鞋。他也看到了有的学生的鞋破得露出了脚趾。
孙少锋所在的学校是一个大的联办中学。学校从一年级到初中三年级。学生有千把人,教职员工就有五、六十人。而学校就设在他居住的这个古原镇上最大的村子里。村里有十九个生产队,全村大约有三千多人。附近十里八村的中学生,都在他所任教的这个中学里读书。因而这个村的大队部就成了当地的政治、经济、文化交流中心。 从学校到他家有一里地。其中要穿过比较繁华的大队部门口。这里有乡办的大供销社,还有以村名誉办的经理部(如同商店),有卫生院,有畜牧兽医站。更另人注目地是大队部的一个窗口跟前,有一部能伸进去手的老式胶木电话机。谁家外面有人工作啦,或者向外面联系要紧事情时,这是唯一的最先进的通讯设备。但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没打过这个电话。即或它还得通过总机转接。 孙少锋这个村里的人,基本上都是从黄河岸边的古县城迁移过来的。原来在县城里经营商铺、饭店、磨房、油房、蒸房、木匠铺、铁匠铺的小市民,响应了国家的号召,为修三门峡大坝迁移至此。不管你原来有多少房产多大家业,现在按政府的安排,论人头分房,而房子还是伧促建成的土坯房。随后国家再多退少补。从商人转成农民,有能力的适应地快,没能力的、年纪大的就得接受这严峻的现实了。你得有化蛹为蝶式地转变。 孙少锋的父亲孙振英就是转变慢的一类人。而且至今都不会做庄稼人的把式活。比如犁地、扬场、摇耧。他把这种活看得非常神秘。认为只有大把式才能干出这细活。而他给大把式当了几十年"提鞋"的小工。也许因为爱乌及屋吧!他也把这样的能人敬若神明、毕恭毕敬。他是一个好商人,能打算盘会记账。他做起生意来是一套一套的。所以孙振英看到了大队部门口没有小吃部的商机。他就搭了一个如赶台口一样的布棚,在大队部门口旁支起了小吃店。卖个油条、麻花、烧饼、糖糕等等。若有外乡人想吃碗面条,也可以做上一碗。最起码两个老人挣得钱比俩棒小伙子干活挣得多。 每天经过大队部门口,是孙少锋最头疼的事。他与父亲的脾气、性格不合。父亲孙振英会算计会挣钱。但从商人变成农民,让他英雄无了用武之地。原来的一切辉煌从移民始,就灰飞烟灭了。而一窍不通的农活让他吃尽了苦头。他常说,我上了三个半月的学,但做生意创造的财富能盖几进几出的四合院。读书有什么用!?而孙少锋是家里视若珍宝的第二个男孩。他从小喜欢上学,酷爱读书。白天晚上都离不开他心爱的书。父亲对他最好的诠释就是四个字:爱恨交加。爱他是男孩。恨他只知道念书。能有什么用哟!顶吃顶喝?哼!孙少锋最大的心病就是父亲开的这个小吃店。他嫌别人说三道四。说他们家走资本主义道路,搞投机倒把,不务正业。也许,这就是小时候烙在他幼小心灵的烙印吧!那时村里人,就是这样骂他们家的。他还怕大队领导与学校领导、教师与学生说三道四,瞧不起他。所以他心中老有一种纠结。但他又知道,不是这个小吃店,他们家又该怎么活?你说,他难心不?但再左右为难,每天这三个来回路得走。饭总得回家吃吧?何况每天老母亲都在等他放学时,要与她的宝贝儿子说几句话呢! 离大队部门口还有二、三十米远时,孙少锋就看到母亲在向他来的方向张望。他知道妈妈的眼神。孙少锋紧走几步:"妈!"母亲拉着儿子的手疼爱地说:"今回来晚了?有课吧?"孙少锋说:"没有。想心思吧!走得有点慢。"妈妈赶紧摸摸儿的额头,看烧不烧并示意他到一边说话。他紧跟母亲向一边挪了几步。妈妈看了低头在忙碌的老伴儿一眼,小声地说:"要馍馍的程老汉死了。你大正发愁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呢!这里,"妈指了指门口放的一个蛇皮袋,孙少锋看到里面有鼓鼓囊嚢的什么东西。他抬起头看着妈妈:"这是别人捎来的最后一袋干馍馍块了。从此以后,我们家就吃不上要饭的要的馍了。就得吃自己家的粮食了。你大心疼地正熬煎呢……"话没说完,父亲孙振英就敲着烟袋:"说啥悄悄话呢,还背着我?见你娃子就没命了,看你能把他惯上天!"母亲嗔怪地回了老头子一句:"不是你娃啊?刚才谁在说,'娃怎么还没回来?'老父亲尴尬地咳了两声:"谁说了啊!你给你娃说,今黑回来早点,我有话说。"母亲应了声:"知道了!"又转过身悄悄对儿子讲:"你大晚上不管与你说啥,你都甭犟,你光听就是了,有啥想法给妈说,我给你大慢慢讲。听话啊!儿!"说着把半袋子干馍馍块搭在儿的肩头,看着她疼爱的儿子回家吃饭去了。 提起家里的事,孙少锋就愁眉不展、忧心重重。自去年四姐出嫁后,他就成了家里的顶梁柱了。原来他小,家里有大姐二姐三姐四姐帮父母亲操持家。别人家的女儿,二十岁就出嫁了,他家穷,老父亲总是不舍得女儿走,总是推迟女儿的婚期。都是一个个实在推不过去了才发落出嫁。每一个女儿的彩礼钱,都为这个家买了粮、还了生产队的透底钱。四姐出嫁之前,孙少锋再没有一点希望继续读高中了。家里只有他来挑大梁了。刚好联办中学招教,他考了第一名。于此同时,多少有关系的干部之女也急红了眼想进去。无奈这是要教初中的,没真才实学是干不了的。最后在各方的平衡下,他教中学。而另一个支书的女儿在小学任了教。孙少锋从此教学,读书,也做为一个全劳力,在生产队挣个满分。从去年开始又以工资的形式付薪。就在他当上教师的那一年,老父亲同时把上初三的大妹、初二的小弟与初一的二妹都拽了回来。唯小妹太小才让继续上学。 孙少锋进家门时,大妹彩琴正从西头马房挑水过来。他忙走几步接过水担:"不是不让你挑啊!你还小,在长身子呢。我吃了饭就会担水的呀!昨晚我看过了,水能吃到中午的。"大妹看着哥哥塞到她手里的袋子,抹了一把汗水道:"没事,哥。我担了多半桶水。再说现在都不绞水了,从池子里曳水,我能担得了。我看你还没回来,才趁空挑一担,一会儿老三就犁地回来了,得饮驴呢!"老三是三弟,早上与邻居仙爷犁地去了。孙少锋想今年种几亩棉花。这样弟妹摘个花没问题。至于打药这些重话,他星期天会干的。 吃饭的时候,他给大妹说了要馍馍的程老头去世的事。三个妹妹扒着饭都不吭声了。彩琴给哥哥碗里夹了一筷子酸菜,说:"那我明天就准备磨玉谷呀?要不后天就没啥吃了。""磨吧!再夹点麦!"孙少锋吃着饭应着妹妹的话。大妹惊恐地问:"咱大不让动一粒麦子呢!说这是给你说媳妇的本钱。连玉谷都不让吃呢!要不谁天天想吃要馍馍的馍呀!"随着大妹的话,二妹与小妹也委屈地说:"哥!我俩也不想吃呢!"孙少锋摸了一下小妹的头,疼爱地说:"放心!从此不让你们吃要饭的馍了。坚持仨月,我保证全家吃白馍。"两个不懂事的小妹欢声鹊跃地笑了。孙少锋末了又补了一句:"其实我也不想吃!"惹得三个妹妹把眼泪都笑了出来。 日子就是在这种苦中作乐的时光里度过的。孙少锋想,再苦,也比他上面的四个姐,在娘家时的日子好过吧!何况深圳那边都动起来了,他不信好日子还能等多久?现在,不是看父亲开个小吃店,也没领导阻拦了吗?他相信自己有能力撑起这个摇摇欲坠的家! 掌灯时分,全家人都坐在一起吃起了饭。象往常一样,大妹给孙少锋拨了一点菜,他自个坐在离父亲远一点的地方吃。因为全村人都知道,老振英有吃饭教子的习惯。每次吃饭,孙少锋都是在父亲的训斥下和着眼泪下饭呢。母亲看不下去了,又拿老伴没办法。就顶着老头子的呵斥,硬是给儿子单另扒一点菜,让他安心地好好吃饭。 饭后,孙振英吸了一袋烟,把儿子叫到了他房间。等儿子进门,他还顺便放下了门帘。望着还在飘荡的布门帘,孙少锋知道,门帘后是妈妈与妹妹在偷听这对冤家父子的艰难谈话。 父亲小屋里的灯光很昏暗。老的坐在炕沿上阴着脸在抽烟。小的坐在对面的半截玉米袋子上。小黄狗今天也特别乖,蜷缩着身子卧在主人脚下,抬着头不解地望着他。孙少锋捋一捋狗的身子。看着老父亲的烟袋锅一明一暗地在闪烁着火星。空气有点沉闷。屋子里的烟气都不敢放肆地云雾缭绕了。让人感觉到了大暴雨前的那种沉寂。一袋烟未完,孙振英果断地磕了磕烟袋锅,清了清嗓子说:"今晚叫你回来,是想说说家里的大事。你也听你妈说了,要饭的程老汉死了。我们家买了他三年的馍块,都是买回来在水里泡泡,揉碎了蒸成馍馍花吃。一斤麦子两毛五,一斤玉谷一毛七,而我买的干馍馍块才一毛五一斤,你算算能省多少钱?原来是没啥吃,现在是要给你省粮食。把粮食卖了,攒钱给你说媳妇呀!这是我的责任!我们吃要馍馍的馍没人能看见!拿钱买的,不丢人!我什么没吃过?别说要的馍馍了。日子与日子不同,有当官的有抬轿的。别人家没吃的了能买粮食,但不会买馍馍块。我把便宜的馍馍块吃了就能把粮食省下来卖钱!懂不?"孙少锋抬起头想说话,老振英摆摆手压住了他的话头:"你先听我说!我不光省的粮食要给你娶亲,我还得考虑你三个妹子与你弟的事呢!日子比树叶儿还稠。如今,程老汉死了,我们就得吃粮食。粮食吃完了,哪还有钱给你说媳妇?再说回来,你看你四姐都嫁了,现在你是家里的顶梁柱了,凭你在学校一个月的三十四块钱,能养了一家人?地里犁地、扬场、摇耧的庄稼活谁干?你总不能老叫我求爷爷看奶奶地找人吧?庄稼忙时都要忙,没有人放下自己的活先帮你!除了你大姐你大姐夫!"孙少锋想站起来说话,他的老父亲又一次用烟袋把他指了下去,无奈地又坐了下来。老振英装了一袋烟,划了两次火柴才点着:"你算算看,再三个月就要割麦了。我今年六十三了,真干不动了,这个架子车该交到你手里了吧?全村三千多人,没有一个我这么大的人成天拉架子车了吧?我的意思,麦前咱就辞职不干了。忙时你务农活,闲时你套上驴拉车,四村八下地收破烂。我保证你挣得比你教学多。我…………"没等老父亲说完话,孙少锋"嚯"地一下站了起来。大声地说:"大!首先,我不要媳妇。就是要,也不让您管。我心里有数的。第二,您管好您的生意。地里的活我带着几个弟妹做。我教学不耽误种庄稼。学校不是我一个人是农村人,多着呢!何况它有麦假秋假暑假寒假呢!犁地、扬场、摇耧的活我自己干!不叫您寻人看脸。第三……"话还没说完的孙少锋就被"咣咣咣"烟袋敲击炕沿的声音打断:"你娃子从小上学到现在,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就你那薄身板,你能犁地扬场?更别说摇耧了!我干了一辈子,都没摸过犁把子,再别说扬场摇耧的话了!那是大把式才能干的事!你就吹牛吧!你娃子长大了吧?哼!"老振英脖子上的青筋都气得鼓了起来,唾沫星子飞溅。而孙少锋更是斩钉截铁地毫不让步:"妈!你进来!"话音没落,老母亲就飞快地小跑了进来:"有话慢慢与你大说。小声说与大声一样啊!"说着话把儿子按到玉谷袋子上。这时,大妹也拿个瓢进来给驴盛饲料。孙少锋涨红着脸坐在袋子上对着妈:"妈!您今天作个证!我答应我大的话您听着,我不让我大再受苦、管庄稼,我学着犁地扬场摇耧。您放心!我不光自己学会犁地,我还要把我妹我弟教会呢!今天的话有我妈作证,我说到做到。您再甭说让我辞职的话了!也许您说的对,收破烂比教学挣钱多。但我不爱干!我愿意教学,读书。我相信我会比收破烂的过得好!"大妹也舀着料说了一句:"大,您再别说让我哥收破烂的话了!他上了十几年学,能去收破烂吗?您娃子教学您不光彩吗?我都不同意!"大妹的声音虽小,但很坚决地对父亲表明了她的立场。"我也不同意!"小弟不知何时把头拱了进来,怯怯地不敢看父亲的目光,但还是勇敢地说了句话。老父亲正气得没处撒气呢,一烟袋砸在了门帘边的地下:"滚!"滚字都没说完,可爱的小弟早不知"滚"到哪去了。 两天后的早上,刚好是周末。孙少锋一早从学校回来,给大妹与小弟说:"今天我带你俩跟仙爷学犁地去。"两个弟妹听了很高兴,尤其是十五岁的弟弟用仰慕地眼光望着孙少锋:"你真敢学犁地啊?"孙少锋给驴整着笼头,自信地说:"你见过有多少犁地的人是上过十五年学的?不光我要学会,我还得教会你们俩!我从没把庄稼活看得那么神秘。好好跟着仙爷学吧。" 仙爷是孙少锋家的邻居。七十多岁了。但身体很硬朗,也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善良的老人。还是孙少锋他们队的贫协代表。说起话有举足轻重的份量。孙少锋家的孩子们多,仙爷与仙奶没少明里暗里帮过这一家人。这两家的牲口也是合聚在一起犁地的。一袋烟的功夫,仙爷牵着他的大黑驴来了。少锋迎上去,递上一只他昨晚特意买的两毛一一包的"前进"牌香烟,并划着了火给老人点上:"仙爷,我今儿过周末,不上课了,想给您学犁地呀?"仙爷笑呵呵地说:"好呀!你想学的话,庄稼活我都教给你。你会了,我不也省劲了呢!反正咱两家的活老在一起干呢!"听到这话,弟妹们高兴地都蹦了起来。 春天的早晨,是农村人一天里最忙碌的时刻。一路上,有套着牲口犁地的耙地的,还有追肥料的搂叶子的。弯弯曲曲的田间小路上车水马龙,煕煕攘攘。 到了地头,弟与仙爷套牲口,孙少锋从车上搬下犁耙。并把钩子挂在了炮杆环子上。老三牵着驴,仙爷扶着犁把,孙少锋与妹妹看着仙爷的姿式,他们一会看看老人扶犁的手,一会看看驴尾下炮杆环子挂钩的地方。仙爷边犁地边讲解着:犁地莫贪宽。一犁就是你手的一大匝。少了花不来,多了吃不透。深度也要适中,深了费驴,浅了,庄稼扎不下根。眼看着炮杆环子,那是尺子。你感觉犁得多了,就有意识地向右摆一点,犁少了就向左斜一点。大把式犁过的地是一条线,二拨楞子犁过的地是蜈蚣寻娘家哩。仙爷的话逗得妹妹抿着嘴笑。孙少锋牢记着仙爷教的窍门。跟了三来回,仙爷把犁把交给了孙少锋:你犁吧。我跟你几来回。就这样,孙少锋扶着犁,哪不合适了,仙爷帮他一把。又三个来回下来。少锋就能单独犁地了。兴奋的孙少锋把香烟往仙爷口袋一塞,您歇呀!仙爷!我给咱们犁。 在中间歇晌的时候,孙少锋与仙爷坐在了田埂上。向仙爷问起了扬场的门道。老人语重心长地给他说:扬场不仅仅是凭力气。还得有巧劲。你先拆一木锨带糠的粮食籽儿,握紧锨把,迎着风,向你的正上方扬。粮食出手的一瞬间,你把锨把一转,让锨头一侧,随手把锨的下边的角往回一勾,拉起一条弧线。这样粮食籽儿落下来时就成一个弧形了 。线内是粮食,线外是糠皮。一个人扬,一个人扫,一个人搂。你要记住,锋儿!粮食堆折成细长一溜儿,这样省劲,好干活。等你有空天好时,你把你家的粮食搬出来晒晒,到时候我再手把手教你。仙爷说到这里,拍拍孙少锋的肩膀说道,没有什么神秘的庄稼活。多练就好了。神秘都是装出来的。你会了,他就不是大把式了!谁请他好吃好喝去?仙爷一语道破了天机! 随后一整天的日子里,孙少锋不仅自己学会了犁地,还让弟妹换着牵牲口换着扶犁把。他跟着弟妹一垄一垄地犁,太阳落山时,三个人都学会了犁地。那种累并快乐着的心情,只有他们仨知道。 孙少锋坚信他的书不是白读的。仙爷教给他扬场的门道,他听在耳记在心。 就在他过下一个周末那天,富有心计的孙少锋看看天气很晴朗,就叫上弟妹与仙爷商量了一下,帮他家把去年的麦子拉到场上再凉晒一下,顺便请仙爷教教他扬场的诀窍。仙爷何乐而不为呢!爽快地答应了。姊妹几个忙了半天把粮食摊在场上,等下午收粮时,仙爷与少锋一人一边炝起了麦子来。在仙爷的手把手地指教下,孙少锋也终于基本掌握了扬场的本领。晚上回到家时,老母亲看着儿的一双手,八个血泡。心疼地哭了个稀哩哗啦。 一眨眼,三个月过去了。地里的麦子黄了,学校也放了麦假。孙少锋提前就收拾好了杈把扫帚,就连他家的镰刀都是他一把一把磨好的。他一共磨了八把。一是割麦时镰坏了有替换的,二是中间镰刃磨钝时,可以用一把锋利的替代。孙少锋的心思很慎密,总是把家里的事情考虑的很周详。 六月二号早上,孙少锋就跟着仙爷看他们两家的麦熟情况。仙爷给他说,早看麦熟晚看麦落。意思是真正的麦熟时,只有早上太阳没出来才能看得清楚 。而经过太阳晒一天的麦子,在太阳落山时,就看不出是真熟还是晒干的。也就耽误了你真正的收麦时间,你就等着麦子炸落在地里吧。仙爷细致地看了他家的麦况,告诉他,明天可以开镰了。 六月三号天不亮,孙少锋就套上驴车带着镰刀、钗、刹绳与弟妹们早早地赶到了麦地。临走时,老母亲给他头上扣了一顶新草帽。妈妈不想说,为给儿买一顶草帽,还与爹爹生了一肚子气。而弟弟头上还是去年的旧草帽。三个妹妹们的脖子上各搭了一条新毛巾。那是嫁到本队的三姐,偷偷从窗户递到放学的小妹手里,让拿回家割麦时,擦汗顶头用的。太阳露出笑脸时,孙少锋早已带着弟妹们割到了麦田的中间。他穿着背心,头顶着弟弟戴的旧草帽,(他的新草帽给了弟弟,并说这是对弟弟麦收的奖励)他一次割十二行,大妹与弟弟各割六行,二妹割三行,小妹拾麦穂。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地向前冲击。镰刀在太阳下闪着耀眼的光芒,金色的麦浪在银镰的挥舞下,乖乖地弯下了腰低下了头、躺成一堆堆儿。汗水伴着丰收的喜悦在田野里飘扬。忙并快乐着是他们五个人的主旋律。近十点多时,他们己经割了一亩多地。孙少锋指挥着弟妹们开始装车、刹车。他要在回家时把一车麦子拉到场上。 时间过去了三天,孙少锋他们已经把山坡上的麦子割完并运到了场上。头一天晚上,孙少锋就看天气不错,所以他天亮时就摊开了麦子。等中午最热时开始碾麦。他一定要在太阳落山时,趁有风得把麦子扬出来。 中午时分。孙少锋带着弟 妹把摊开的麦子翻了三遍。他感觉可以碾了。就联系了本队的小手扶拖拉机来碾第一遍。然后再翻再碾一次就好了。碾场也是有学问的,要碾得适中才行。拖拉机带着碌碡快乐地在绵软地麦毯上跳跃着奔腾。孙少锋一会儿抓一把麦秸看看落籽率,一会儿再看看麦秸压碎的程度如何?他得保证麦子碾下来,还得保证麦秸压碎的长短。他知道这是驴一年的草料。 中午最热的时候,是两、三点钟。火辣辣的太阳烤得人都有点晕眩。更别说在场上如火如荼地忙活了。孙少锋顾不上吃饭。带着弟妹们在紧张地启场。大一点的用杈腾麦秸,小一点的用扫把扫麦、用簸簱蜷麦。兄弟姐妹五个人一个个忙得汗流夹背、渴得口干唇裂。虽忙但不乱。两个小时后,就把麦堆垛成了长条状。孙少锋看着瘫倒在麦秸垛旁的,大大小小四个弟妹,又心酸又心疼。但还得咬着牙挺着。因为吃过饭,还有更艰巨的扬场的活等着他们呢! 古镇原上的气候就是这样。六月的天,过了下午三点就准起风,而太阳落山时,风就嘎然而止。所以再苦再累,都要在风停前把麦子扬出来。要不晚上一变天,苦巴巴等了一年的麦子就泡汤了。孙少锋听仙爷讲过这里的气候。所以没风时,他们吃着饭喝着水。一过三点钟,风说来就来了。孙少锋立刻挥舞着他的木锨飞扬了起来。这边的大妹在他起落的空档,用扫把一下一下打着落籽。孙少锋扬一锨,妹妹扫一下,而身边的弟弟用竹耙子搂一下。配合的相当默契。打麦场上的邻居们,尤其是队里的大把式们,看到孙少锋在扬场,还竟敢不请把式,都惊讶地窃窃私语。更有与他家不对付的人,今天要看看你娃子,怎么能把麦子从糠里扬出来。 孙少锋明白周围乡亲的眼神。他沉着地一锨一锨扬,麦子在他扬起的彩虹一样的优美弧线下,乖乖地绕成一个圆弧。与他预料的一样,糠在外面,麦子在里面。大妹与小弟也在哥哥的指挥下,把麦道里的麦余子、麦头,一个扫一个搂。全清理了出去。剩下的是金灿烂的麦粒在阳光下泛着一股股麦香。当老父亲请着仙爷来到场上的时候,映入他眼帘地是如小山般的黄澄澄的麦子。老振英怔住了。呆呆地站了很久很久,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就这样,全家的二十三亩麦子,在孙少锋的带领下,又有大姐二姐三姐四姐及姐夫们的帮衬下,顺利地入了仓。老振英叼着他的旱烟袋,想了几天也想不明白:他的稚嫩的、不起眼的、只会读书的傻儿子,怎么会犁地还会扬场?难道他比老子还强?老母亲终于敢在老头子跟前大胆地夸起了她的宝贝儿子了。 孙少锋这几天是一刻都不敢歇着。晚上,他拿着香烟又去请教了仙爷。他想趁着墒情好,把他家的麦地犁了,种五亩芝麻、五亩绿豆。其它的都扣起来,秋后种小麦呀。仙爷听了他的想法,点了点头,说:行。就是摇耧种芝麻可比种小麦难多了。一亩地八两种子最多了。过了一斤,苗就稠了。那可真是大把式才敢摇的事呢。孙少锋想让仙爷给他指点着,他来摇耧。如果仙爷能看上他的水平,他就替仙爷把他们家的三亩地也摇上芝麻。仙爷说没事,种的时候他来帮孙少锋盯着。 五天后,孙少锋与弟妹们把要回种的地犁好耙好。一切准备妥当了。他叫上仙爷,装上耧带着种子,还带了几十斤颗粒尿素肥料,一并装上驴拉车,浩浩荡荡地到了地头。孙少锋用他学的知识量了一下耧的间距,又量了一个来回看有多宽,有几分地,再用步子丈量了他这块地的面积。这样就能大致掐准下种量。孙少锋量好了地,把一个来回的芝麻种子与尿素拌合在一起,这样就能控制芝麻种子下滑的速度。仙爷说,他平常都是搅拌点黄沙呢,他没想到过再加点尿素肥料。这样还有利于芝麻的长势呢。第一个来回,是仙爷给他的耧订好的支眼。随着一声鞭响,弟弟牵着驴,孙少锋均匀地摇着耧开启了他人生的第一个征程。 一个来回下来,下种量与孙少锋和仙爷预计的量相吻合。照这个样子,孙少锋一下午就种完了他的五亩芝麻。回家的路上,仙爷抽着孙少锋给他点的烟,一边拍着他的肩膀说道:"小伙子!你真行!今年种麦时你就不用找我了!"孙少锋笑着说:"仙爷,我还得找您呀!我俩家的驴在一起合聚呢!今年的几十亩麦子,您老人家就包给我摇了,您就指点着就行。"高兴的仙爷哈哈笑着,下巴上的银白的胡子都欢快地抖动了起来。 十天后,芝麻匀称地出了苗。村里人不光知道了孙少锋会犁地会扬场,连大把式都发愁的摇芝麻的活,孙少锋都敢干,而且摇得比大把式都均匀。别人家的婆娘整天趴在自家的芝麻地间苗,而孙少锋的弟妹们一天时间就把他们家的苗间好了。惹得受累的婆娘们,回家瞞怨起了自己的男人们的笨拙。 老汉孙振英从大队部门口,听到了人们对他的儿子的议论声、夸赞声。他将信将疑。趁没人时,他一个人跑到地里,反复地转了转看了看,一屁股坐在了田头,抽起了他的旱眼袋。临走时不服气地骂了一句话:狗日的!真真神了! 农村的庄稼人心里都有一杆称。只要会犁地、扬场、摇耧了,就是全把式了。 春去秋来。孙少锋不仅带着弟妹们种好了自家的庄稼,而他带的毕业班,在全乡考试中获得了第二名。 一年下来,父亲彻底改变了,对他这个不争气儿子的看法。而孙少锋对自己也有了更高的要求。他不仅要信守对父亲的承诺,他还要向大姐二姐三姐四姐那样撑起家里的这一片天!更要活得如沙漠里的胡杨那样:生,就一千年不死;死,就一千年不倒;倒,就一千年不朽!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