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先贤在时光中的“平民情怀” ——从《曾溪口》到《晏阳初》想到的 文/ 赵正旭 认识作者苗勇是在十年前。阅读当年新出版的小说《曾溪口》。这本书的起点是
阅读先贤在时光中的“平民情怀”
——从《曾溪口》到《晏阳初》想到的
文/ 赵正旭
认识作者苗勇是在十年前。阅读当年新出版的小说《曾溪口》。这本书的起点是四川省巴中,描述了当地因为特殊的地理结构和经济状况而自然生长起来的“背二哥”的故事。多年过去,许多情节和叙述已经变得模糊,然而剧中人物对江湖人生的担当、厚重以及在诡异多变的江海生涯求生求荣依然会赋予人力量。
彼时,20多岁的我看书犹如看戏,心性和社会阅历还在试探和摸索之中,那些在江海里翻滚的人生尚不能切身地去理解。现在发现作者对于自己的家乡不仅有即刻的社会工作体验,也会把思想的触角深入到历史的深处,去琢磨贫穷之上普通人性里的道义如何让那些可歌可泣的理想和欲望合情合理地铺呈,而不是成为时间的碎片。
十年之后,《晏阳初》问世。拿到这本书后,气息和格局有了截然不同的变化。如果说,《曾溪口》描述记录展现的是局限于巴中的独特人文历史,那么《晏阳初》只是以巴中为起点,将一位现代人多不知晓的世界级伟人重新隆重又适时地请到历史的幕前。
此时,正是全国上下大力实施“乡村振兴”的时刻;此时,也是疫情后整个社会乃至世界都在发生结构性巨变的时候。所以翻阅此书,会情不自禁地联系眼前,联系当下的发生和意义,并且对“平民教育”所延伸、追溯的中国乡土文明以及困境有所自觉,而自觉地反省历史和眼前的关联和关于未来的思考,也许也是作者为什么要去仰望伟人之璀璨天空的初衷,能够成就自身的人,除了普通的肉身,也有克服、超越平凡的一面。
《晏阳初》伊始,交代了主角的出生、背景、环境等。在当时,在巴中也算良好并且干净的书香门第:父亲是读书人,并且思想开放不受时局限制,会主动和外来的传教士交流、学习,提升意识上的不足,平衡当时中国动荡的社会环境带来的内在困惑,而他的母亲除了是一位传统的闺秀,也知道如何和自己的夫君在家庭教育上毫不迂腐地“识大体,尽本分”。尽管两位老人最后的结果也不尽如人意,但是客观地看,这在当时也许是大部分中国人的命终,集结了一生的家国情愫以及难以细诉的忧愤、积劳成疾。
晏阳初是幸运的。人生之初,吸收了文化里精华的那部分,不管是中国传统文化里的教养、训导、文化认知,还是家庭结构里父母的诗书熏陶和人格引导,甚至还先于其他人接受了西方的启蒙教育。
所以,他的人生正如他的别名,遇春。每每翻看这本书的这一章节,仿佛就会感受到一种天地的祝福和喜悦,透着作者的笔端在历史的那一端幽微地传递着。是,如果他的出生饱受磨难或者颠覆,也许他的人生就是另外的版本,血腥的、撕裂的、豪迈的、斗争的……那么,这个历史里,就少了一次传奇对世俗的祝福和调动。
整本书几乎囊括了晏阳初的一生,很多细节都是有迹可循的,在阅读的过程里仿佛身临其境,人在黑白的电影胶片里行走一般,一帧一帧地,历史开始说话、开始成为活灵活现的现实,可想而知作者为了完成这本书,应该查阅、拜访了相关的资料、地方,甚至联系了实际的基层工作经验对历史进行相应的某些推断、解剖,才可能达到如此细致的程度。
作为一名从未了解过晏阳初的当代读者来说,这本书不仅提供了详尽的历史脉络,也记录再现了晏阳初在人生不同阶段的成长和卓越之处,让其恢弘的百年生命能找到乐章一般的变化节奏和激励点,翻篇之余仿佛也就在同时聆听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伟人和凡人的区别之处可能就在于,凡人烦恼的现实困窘在伟人那里也许从来就不是问题,这些思维上的亮点几乎在每一个篇章里都能看见。
……比如,他可以在没有学费着落的情况下只身去香港求学……拿到香港的奖学金后因为爱国会毫不犹豫地放弃丰厚的奖学金……在美国求学期间在外打工,很长一段时间,他可以只吃牛奶和面包……这些在生活上吃的苦最让人惊讶的是,晏阳初就像一个超级元气宝宝那样,在后面回国发展资源上可以呼风唤雨的时候,他的选择也是不改初心,“坚定不移地走在平民教育的道路上”,去定县需要举家迁徙也没有半点对物质生活的牵挂或者迟疑,说走就走的力量完全和内心的理想贴合靠近,在历史资料上所能看到的晏阳初也就是这样的“从一而终,不改初心”。
是什么力量让一个人会如此不悔地关注“平民的命运”呢?
晏阳初从事平民教育、乡村建设的种子,萌发于第一世界大战期间的法国。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后,参战国之一法国发生劳工荒,法国陆军部经过比较研究,认为中国北方各省水土气候与法国大体相同,而中国劳工勤奋且工资低廉,遂于1916年春从中国招募15万余名劳工,到法国战场后方各军需厂做工。当时在法的美军也借用一部分中国劳工。由于语言不通,劳工与美军军官之间,经常发生误会。为了与劳工沟通,哈佛大学与耶鲁大学的一些学生响应号召,于大战末期到法国的中国劳工营中从事服务工作。这些学生中,就有晏阳初。
当时的晏阳初,刚刚从耶鲁毕业。晏阳初于1918年6月抵达法国北部的布朗,那里有5000名中国劳工,多来自华北,以山东为主。劳工们最需要的服务,是替他们写家信。虽然信很简单,只是报个平安,但每天晚上写百余封信,还要代办汇钱手续,工作量也很可观。晏阳初决定尝试教劳工们认字。4个月后,最早跟晏阳初识字的40余人中,有35位可以写家信了。晏阳初特意请来一位美军将军主持毕业典礼,35个中国劳工,一一从将军手中领得一张大红纸写的毕业证书。根据社会学家陈达的研究,华工初到法国时,识字的仅居20%左右,1920年底,识字者增至38%左右。
在法国的经历,改变了晏阳初的一生。从劳工身上,他有两大发现:一是这些普通人不缺少智力与热诚,他们缺少的,只是受教育的机会而已;二是士大夫阶层对贫苦大众的无知。“表面上看,我在教他们;实际上,他们指点了我一生的方向。”晏阳初这样说。在1919年4月于巴黎举办的主题为“旅法工作经验与未来中国工人福利问题”的讨论会上,晏阳初提出“平民教育运动”的议案。归国后的晏阳初,从此走上了平民教育之路。
“民为邦本,本固邦宁”。这是我们从小就知晓的中国传统思想,但是现代人很难也很少真正有机会去理解、反省这句话真正的意思以及自己和这些经典思想的关系。
现代社会已经很少有士大夫阶层和相应的气节、坚守,但是繁华都市过度的物质消费和人际来往、贪婪所形成的精神漩涡不知不觉也造就了许多人对贫苦的麻木甚至是寒冷地厌弃,且不说贫苦或许只是人生中不可或缺的一种难得的经历体验,哪怕是长期的贫苦和深重,也成为现代社会很多人回避的心灵暗礁。所以,《晏阳初》提供的精神范本和历程,让人短时间内可以迈过眼前的乱象,和历史拥抱,和伟人近距离交流,重新审视丈量下得失,让智慧在对的释放和观照中冒出一片愉悦的心芽。
再回到1926年。怀揣耶鲁与普林斯顿双料常青藤文凭的晏阳初,与一批志同道合者一道,告别都市,来到河北定县东亭镇翟城村,开启乡村建设试验,试验持续11年,书写了现代中国历史上乡村建设试验传奇的一章。《 剑桥中华民国史》在谈到民国时期的乡村建设运动时,如是评论:“从总体上看,各种乡村建设试验最终都未得正果,日本的入侵使它们迅速烟消云散。保留下来的只是人们对乡村社会是国家建设的根本这一见解的广泛兴趣。” 而时间已经证明,晏阳初们的精神遗产,并未烟消云散。
比如,从小说以及史料看,晏阳初回国后几年的扫盲,成果很好,但是这个过程他逐渐意识到,对于当时的中国国民,单单识字其实不够。他总结出底层民众四大病:愚、贫、弱、私。就是知识贫乏、穷困、体质弱、缺乏公德心。他要用一整套的计划来应对这四大病,改造底层社会。这点理想主义色彩即使放到今天,也不失其社会价值,也许今天的民众所表现出来的“愚、贫、弱、私”已经从形式上有了巨大的变化,但是从不少社会事件里所透露的信息来看,其中所需要调整的地方和空间依然很大,然而放眼望去,像晏阳初这样能够对社会保持一份敬意和公心,对国家命运保持一份清醒,对志向甚至志趣保持一份宁静的人几乎也是凤毛麟角了。
2016年4月26日,习总书记在全国知识分子、劳动模范、青年代表座谈会上提到:天下为公、担当道义,是广大知识分子应有的情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张载先生的“横渠四为句”贯穿历史,召唤贤士。而晏阳初及其友人在民国时期为平民所作的努力也无不是用生命书写传统文化对灵魂的伟大教养和引导。今日,作为平民的一员,承接着先贤的雨露,聆听历史的弦音,如何在社会的洪流中洗刷心灵的“愚、贫、弱、私”,在时光的一呼一吸间成就一缕馨香,在混沌和“在明明德”之间坚守方寸明镜,也不枉过往的创造、传承以及对文明的认可。
合上书页,作者对一个人、一段历史的探索和深究就结束了,然而时光交错之感久久不能散去。(作者:赵正旭,系《四川工人日报》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