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民生经济网讯 (孟思奇 杨柳)这是一个心酸的故事,但更是一个温暖的故事。
一名8岁男孩被拐卖后,一心想要回家。报警、上电视、上网发帖……经过30多年的努力,在警方和志愿者的帮助下,他终于和家人团圆。
可还有很多遭遇拐卖的家庭,仍然处于破碎之中。此次寻亲成功,有什么普遍性的路径可以总结?警方支持、志愿者推动、当事人努力,这样的合力效应能否复制?
跳出个案,大家心中有许多问号待解答。比如,该不该将每个新生儿的基因采集入库、买孩子的家庭是否应该受到惩罚、志愿者能发挥什么样的作用?本版从今天开始,推出聚焦打拐系列报道,以飨读者。
——编 者
10月23日,跋涉数省,蒋学才终于见到了自己的母亲,说了10分钟的话。为了这10分钟,他走了33年。
他报警,他上电视,他上网求助。十几岁时,他独身一人,从徐州扒火车,回记忆中的老家,遇上混混,被抢得精光。
他没放弃,他不甘心。
33年前,他和弟弟同时被拐卖。当时年仅8岁的他,只记得被拐前的最后一个画面:那是在一个汽车站,他和弟弟都穿着棉衣棉裤,口鼻呼出白气。
30多年了,弟弟的面孔在记忆中也渐渐模糊。他流落何方,迄今未知。可是,有些碎片般的场景,却还是那么清晰,清晰得扎人。村口的水磨坊、家前的大梨树、父亲、妹妹……
最扎人的身影,还是母亲。
一条帖子一个灵感——点燃寻亲希望
9月9号,“云谷”被一条网上线索吸引了。
她是“宝贝回家”——一个民间寻亲自助团队的志愿者。她看到的线索是:1981年的冬天,8岁的蒋学才(曾用名)和弟弟蒋学彬同时被拐卖,哥哥流落到江苏,弟弟下落不明。
“云谷”把线索整理成帖子,发到志愿者QQ群。她没想到,这次转发,推倒了第一枚多米诺骨牌。
蒋学才是徐州某县一家印刷厂的工人。33年来,他对故乡的最后记忆,还停留在那个冬天,那个汽车站。他记得,生父名叫蒋振良(音),妹妹叫蒋学芳(音)。
这些年,蒋学才为了寻找亲人,想尽了办法。十四五岁时,他从徐州扒火车回成都找家,钱被抢光了,只得再扒火车回来。2001年,他求助过四川警方,一直没查到结果。茫茫人海,仅凭记忆中亲人姓名的发音,志愿者和四川警方都未能查到有效信息。他还上过电视台的寻亲节目,但仍未果。
今年9月,妻子在“宝贝回家”寻子网上发出求助帖。经“云谷”转发,志愿者贾海涛在QQ群里看到了这个帖子。
贾海涛是河北省清苑县的一名交警。他曾听朋友说起过,有些地区的方言里,“振”和“正”发音不分。受到启发的贾海涛建议以蒋正良(音)为检索对象,从“有户籍却没有办理二代身份证”这条线索入手。
这一查,就查到了档案中“头像空白”的蒋学才和蒋学彬,也查到了同户的蒋正良和蒋旭芳父女。高度吻合的目标,被初步锁定。
几经周折,贾海涛在QQ上联系到了蒋旭芳。
一幕往事一声爸爸——重建父子之情
蒋旭芳很想念离散多年的大哥,做梦都想。
两个哥哥走失时,她才4岁。命运的吊诡在于,母亲随后也被拐卖了。蒋旭芳和父亲相依为命,父亲也没再娶。后来,父女俩来到西藏林芝打工,她也在那里有了自己的家庭。
志愿者们打算促成他们相认。
江苏志愿者“夏雪”去了蒋学才所在的印刷厂,说服老板娘给他放几天假。郑州志愿者“寒蝉”开着自己的车,将蒋学才送到了郑州机场。
央视《夜线》栏目得知线索后,也参与进来,还给蒋学才买了去成都的机票。可这时候,蒋学才犹豫了。“这些帮忙的人会不会是骗子?”“真能找到吗?”两个问号在他心头越来越大。
10月18日,在成都见到央视编导邱灿时,蒋学才紧紧抱着两包方便面和一包大枣不放,“怕她是搞诈骗的,我好随时跑”。
“他疑心太重了,只有唤起他童年的记忆,才能让他相信,才能认亲。”邱灿说。
第二天,父亲和妹妹到了村里。然后,蒋旭芳假装是当地的向导,带着蒋学才和栏目组上了山。为了让哥哥回忆起来,蒋旭芳放弃了开车走大路,而是徒步走起山路。
2008年汶川地震后,山上的地貌变了,村口的水磨坊没了,窑洞也换了样。蒋学才惦念的家门口的大梨树,多年前也被砍了。“我要找的东西一个也没有,这里不是我家。”
到了村口,亲戚们早早挂好鞭炮与条幅,摆了几桌酒席,迎接蒋学才,鞭炮噼里啪啦地响了半个钟头。但对于周遭的热闹,蒋学才却显得出奇的平静。
邱灿劝他:“你去找个老乡聊聊,说不定有人知道你父母的下落呢。”
蒋学才径直走到了蒋正良的面前。周围的人都屏气凝神。
“你认识蒋正良吗?”
“我就是。”
老父亲颤抖着,从衣兜里掏出准备好的一代身份证,上面有他年轻时的照片。蒋学才定睛一看:“长得有点像我,我要拍成照片回去对一下。”
对于蒋正良的四川话,蒋学才大多还能听懂,但自己已经不会说了。
父亲说起家门口的大梨树、背篓、他身上的胎记,哭得一塌糊涂。可蒋学才还是一脸木然。
直至父亲提到一个细节:小时候蒋学才因为调皮去扒拉煤的牛车,车翻了,他被压得窒息,爸爸将他抱出来去抢救……这一刻,蒋学才幼时疼痛的记忆被唤醒,猛地转过身,一把抱住父亲,终于大声喊出“爸爸!”痛哭起来。
一家三口紧紧相拥,哭了个撕心裂肺。
一番拉锯一心执着——终遂认母心愿
见到父亲和妹妹,蒋学才不断问,妈妈在哪儿?父亲和妹妹说,他和弟弟被拐卖后,母亲也被拐卖了。
1999年,蒋旭芳从小舅那里得知,母亲邓永碧在河北,已经有了新家庭,并育有两男两女。为了不给母亲造成影响,她去探望时,谎称自己是邓永碧的外甥女。2008年,她又去过一次。那次,邓永碧的子女知道了内情,态度格外冷淡。
尽管有些不情愿,但蒋旭芳仍决定陪大哥去见母亲。况且,要找到失散的二哥,还得向母亲问线索,并采集母亲的血样。
公安部打拐办主任陈士渠介绍,公安部在2009年建立了全国打拐DNA数据库,采集失踪儿童父母以及来历不明人员的血样,摸排比对。许多人也正是靠着这种现代的“滴血认亲”,找到了自己的亲人。
此前,蒋正良已在西藏进行采血,蒋学才也在江苏志愿者的协调下采了血。如果母亲的血样也能入库,那么寻找弟弟就能多几分机会。
从四川去河北的路上,蒋学才穿着一身全新的棕色西装,那是妹妹花980块钱买的。妹妹还从西藏专门买了送母亲的礼物——一只银镯子,上面雕着心形的花纹。一路上,蒋学才在心里无数次地排演见到母亲后要说的话。
到了河北,兄妹俩的兴奋感被一条短信粉碎。母亲新家庭中的大儿子,发短信给蒋旭芳:如果你敢来我们这里,就打死你。那晚,蒋旭芳哭了很久,一宿没睡。
10月22日一早,兄妹俩来到母亲所在镇的派出所,希望派出所能帮忙把母亲接出来见一面。出于昨晚的短信以及对兄妹俩情绪的担心,贾海涛陪着蒋学才兄妹,坐在离派出所几百米远的一辆车中,等待相会的时机。
镇派出所的指导员前去母亲家中,但大门紧锁。另一个院里,只有儿媳妇在家,说婆婆一早就出去了。一行人驱车到邓永碧的小女儿家,也都不在。“可能是知道我们要来,故意避开了。”指导员说。
一上午过去了,蒋学才不禁叹气:“33年了,见一面怎么就这么难呢?”
午饭后,贾海涛提议从邓永碧的大儿子身上找突破口。蒋学才给他发了条请求见母亲的短信,没回音。5分钟后打电话过去,那头说:“你们一会儿等我电话。”蒋学才半个钟头后再拨过去时,对方直接挂断了。再拨,“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蒋学才跑出派出所院门,站在墙角大哭起来。“既然她狠心不见,我们就走吧。”蒋旭芳说。蒋学才不肯,紧攥着手机,生怕错失了任何一条消息。傍晚,手机终于响了。打开,却是“话费余额不足”的短信。
下午5点,蒋学才再也等不了了,央求指导员带着他直接去母亲家:“如果还是见不到,那也没有遗憾了。”妹妹担心自己与邓永碧大儿子的不愉快会影响这次见面,决定在派出所等着。
“还是没见着。”一小时后,蒋学才满脸失望地回来。这是他请假出来的第五天,单位早就打电话催他回去。今晚可能是最后的机会了,兄妹俩决定,晚饭后再过去试试。
那顿饭,他们吃得格外快。妹妹把碗里一整只荷包蛋连带一大绺龙须面夹到哥哥碗里,又把镯子偷偷塞给了哥哥。
一小时后,失望的蒋学才回来了。兄妹两人当晚订好了第二天的返程票。
10月23日上午,蒋学才和妹妹打算出发时,收到了邓永碧大儿子的短信:可以见妈妈一面。兄妹俩喜出望外,打出租车坐了40分钟,回到镇上。在一个巷口,蒋学才望着母亲,说不出话来。30多年的埋怨与辛酸,随着肆意的泪水,全部流走了。
“进屋吃个饭吧?”母亲泣不成声。兄妹俩为了不错过返程的车,只得匆匆告别。
在蒋学才等他的母亲时,记者为了让他的心情不那么沉重,不时陪他谈心。
“这么多年,你能坚持下来,真不容易啊。”
“我想回家啊,”蒋学才看了一眼记者,轻声说,“我想回家啊!”
说完,他把头扭了过去。
(来源:人民日报)